10月19日的清晨6点半,沙辛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:「你是穆罕默德沙辛吗?我是从以色列情报单位打来的,我们准备要轰炸你社区的3座大楼,我要你负责疏散邻居。」对方告知,沙辛所住的大楼并不是轰炸目标,但是他要疏散数千人,「邻居的性命都握在我手上。」

沙辛接受英国广播公司(BBC)访问,描述事发当时的状况,他说,对方自称名叫卡里德,操著流利的阿拉伯语,能清楚说出沙辛个资,但他仍不敢轻信,因为自从以色列与哈玛斯开战以来,坊间流传著不少假新闻,谣言满天飞。沙辛想出一个办法查验对方是否恶作剧,他对电话那头的男子说,「请发射一枪警告,这样才能证明这是真的」,他想,睡梦中的邻居也会因枪响而惊醒。

不久后附近真的有枪声响起,可能是由无人机发射的,沙辛说:「再发一枪。」又一声枪响传来,这下他知道这是认真的,他要对方别挂断,并且说:「在我们疏散之前,你们千万不要开炸,不能毁约骗人。」对方则说,他也不乐见有人死掉,他会给沙辛一些时间去撤离邻居。

沙辛立刻跑出去通知邻居,要他们赶紧逃命,邻居表示当时沙辛「一直大喊大叫」。沙辛则称,他喊到喉咙都痛了。有些邻居跟他一样,四处通知居民快点离开住宅。沙辛说:「我真心不希望会有人被我漏掉。」

牙医沙辛不断接到以色列预告空袭的电话,命他尽速撤离社区居民。翻摄英国广播公司
牙医沙辛不断接到以色列预告空袭的电话,命他尽速撤离社区居民。翻摄英国广播公司

原本平静的社区立即充斥著惊呼哭喊,人们拔脚狂奔,有些人穿著睡衣或祈祷服,根本来不及更衣,匆忙聚集在社区公园里避难。

沙辛所住的萨赫拉地区就在瓦迪加萨河以北,有多栋现代化的公寓大楼,还有商店、咖啡厅、各级学校、公园,以色列在开战之初频繁对加萨居民喊话,要求在瓦迪加萨河以北的民众撤往加萨南部,宣称将对加萨北区展开战斗行动。

沙辛说,他想不通为什么以色列会把这样一个住宅区当成作战目标,他质问对方:「为什么要轰炸?」对方仅回复:「我们知道一些你不知情的消息。」对方还说:「是一个比你我都有权势的大人物下令的。」

当公寓附近居民都撤光之后,电话里的男子告诉沙辛:「我们要开始轰炸了。」沙辛忐忑不安,他想:「万一以色列人炸错大楼怎么办?」电话里的人说:「你等一下就知道。」第一座大楼被炸毁之后,对方说:「我们想要摧毁的就是这一座。」但以军也炸掉旁边两座大楼。

沙辛所住的社区几乎被夷为平地。路透社
沙辛所住的社区几乎被夷为平地。路透社

BBC查证过社群平台流传的相关影片,与沙辛描述相符,社区民众在脸书发文指称,当天早上8点28分,3座大楼被「完全夷为平地」。

3座大楼炸毁后,电话那头对沙辛说:「我们炸完了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
对于这段奇怪的经历,沙辛仍有许多不解,他说他一直跟对方解释,这个社区只是普通的平民住宅区,这里也不靠近以色列边界,过去从没发生过暴力冲突,对方并未因他的说法而有迟疑。

加萨民众在脸书发文,呼吁附近居民收容家园被炸毁的民众,或提供食物和水。有些人的住宅没有被炸毁,以为逃过一劫,他们心中暗想「(以色列)总不会再炸了吧。」

沙辛当晚回家,做完晚祷之后突然发现手机显示一通未显示号码的未接来电,他吓得心头一沉,「我知道可能又要轰炸了,但不知道这次要炸哪里,说不定就是我的家,或是我隔壁的大楼。」手机又响了,这次他接听,电话那头是另一个声音,对方自称是达乌德,他说,从当天早上的表现,以色列情报局认为沙辛是个「聪明人」,所以决定再打电话给他。

达乌德对沙辛所知不少,连他儿子的名字都说得出来,令沙辛觉得坐立难安。沙辛说,达乌德向他批判哈玛斯的作为:「你看到了吗?他们(哈玛斯)用刀屠杀年幼儿童。」沙辛则回应:「这是违背伊斯兰教义的。」他力劝对方不能用这种「集体惩罚」的方式对待加萨人民,但知道这样也是徒劳而已。对方告诉他,当晚会有更多轰炸,沙辛必须去通知邻居尽速撤离。他还告知目标是哪几座大楼,为了安全起见,相邻的大楼居民也都应该离开住家。

这个时候萨哈拉社区已经停电,居民只能用手电筒、手机来照明,在一片漆黑中逃难,有人早就打包一些随身衣物与与重要物品,可以拿了就走,有些人根本来不及准备。居民说:「我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里,我们就是两手空空的一直跑一直跑。」还有人说:「那天摸黑看不清楚,只顾著逃命,我只想著要跟家人逃到安全地方。」

沙辛一直想跟电话那头的达乌德拖时间,他跟对方说要多给一点时间,这样居民可以走去开车撤离。达乌德本来告诉他,等目标炸完之后,居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,但后来又告诉沙辛,上级改变命令了,至少要多炸20座公寓,包括数百间民宅。沙辛恳求对方:「还有人没撤出来,至少让大家等到天亮,晚上能逃到哪里去?」达乌德则说,已经收到命令,两小时内就必须开始轰炸了。

沙辛狂奔喊叫大家赶快撤离,大人呼喊、小孩哭闹,还有父母子女在混乱中失散。沙辛一直没挂断电话,试图让对方延后轰炸,对方甚至说:「你可以慢慢来,我等你说『可以』之后再炸。」沙辛气得回答:「不对,我不会说『可以』,我根本不会让你炸任何地方,如果你要我撤离,我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才去通知大家撤离,别说你要等我说可以才会开炸。」「要轰炸萨赫拉的不是我穆罕默德沙辛。」

以色列在第二波空袭中炸毁22座建物。翻摄英国广播公司网站
以色列在第二波空袭中炸毁22座建物。翻摄英国广播公司网站

沙辛和邻居还请民众去协助行动不便的一名老妇人逃生,他也担心一座安养院,但对方说他们不会轰炸安养院。

沙辛说当晚的轰炸非同小可,住宅区建筑物一座一座的被「彻底炸毁」,他说:「这一晚对萨赫拉居民特别难过。」当时身历其境的民众对BBC表示:「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,有人说该去学校,有人说该逃到难民营。」大家都觉得无所适从,沙辛询问达乌德,对方说「往西走」,他问:「可以去巴勒斯坦大学吗?」对方说可以。他遂带领一大群惶惶的民众往大学校园逃跑。

沙辛说大家在大学里又惊又恐地听著外民传来的爆炸声,饱受惊吓的街狗到处寻找栖身之地。达乌德一度询问沙辛手机电力还剩多少,发现他只剩15%电力后,达乌德叫他先挂断电话节省电力。

沙辛说,他后来还接到好几通电话,告诉他又要轰炸哪里了,叫他负责疏散居民,有一次他邻居的手机响起,对方却说:「我要找穆罕默德沙辛讲话。」

沙辛说,他尽量远离妻子和5个子女,一方面是他总要跑来跑去帮忙疏散民众,一方面也是怕他这样频繁跟以色列情报人员通电话,会让他变成加萨巴勒斯坦人仇恨的目标,他确认妻儿安全后就匆匆离开。邻居则常向他打听消息:「医生,他们有没有通知你轰炸结束了?这次要炸哪里?」

当天直到天亮后轰炸才停止,但因为电话中断,沙辛不确认是否安全,大家都不敢回家。因为沙辛所做的努力,他所住社区没有居民在轰炸中丧生,但沙辛说:「就算家没有被炸掉,但没有水电,面包店、超市都开不了,回家也没意义。」四处都是断垣残壁,萨赫拉已无可以留恋之处。

沙辛带著妻儿搬到加萨另外一个地区,暂时借住朋友家中,朋友家挤了好多人,沙辛说:「我无暇想到住宅或诊所,我只是祈祷一家大小能活下来。」「外在物质都不重要了,我们随时都可能送命,哪有时间想那些。」

 

 

路透社
路透社

以色列过去就有类似行径,他们会打电话、传简讯、或投放传单,预告即将轰炸,但也有加萨平民说,他们根本没收到任何警讯就被炸了。

BBC报导指,关于沙辛与以色列情报人员的通话内容,他们无法查证,但他们访谈过其他目击者,比对网传贴文、照片,所说情况与沙辛描述相符,以色列国防军则对BBC表示,相关行动都是「瓦解哈玛斯恐怖组织」任务的一部分。以色列遵守国际法,以减少平民死伤为目标。

根据哈玛斯卫生部门统计,自从战事10月7日爆发以来,已有超过1万巴勒斯坦人死于以色列砲火,其中约3分之1是儿童。以色列这边的死亡统计是1400人,死者也包括妇孺,另有数百名人质在哈玛斯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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